“斗米恩,石米仇。今天给他们吃口饭,他们感激涕零。明天不给他们了呢?就有人会怨愤不满,觉得你克扣了他们的伙食。这道理在《增广贤文》里就说得不少。”徐元佐语调一变,徒然高亢起来:“然而我们若能够找到一条路子,既让他们有日子好过,也能给我们赚钱,岂不是两厢得便?”
徐元春微微颌首:“嘉靖时候大父也曾做过这以工代赈的事,如今南直浙江一带,每年冬天都有赈役,也是源出于此。”
徐元佐道:“然也。不过短时间的以工代赈终究只能缓一时之急。若要长久,还得提供稳定工作。举个例子,二位兄长知道各地桥下码头等活做的苦力吧?他们也算是有养家糊口的活计,但是不稳定。譬如好些天没接到活,或是好些天没来船,那么他们生活就不能得到保障。兴许为了让孩子吃口米糊,就要铤而走险作奸犯科。”
时人也长将这种短工视作贼人,并不信任。然而破产的自耕农还可以给人当佃农,但是彻底破产的佃农只能做这种短工。
“若是能给他们个日日都有的活计,他们是否更加珍惜?还愿意回到朝不保夕的日子么?这种情形之下,他能不听命于你我么?”徐元佐深入浅出,讲得透彻。
康彭祖微微点了点下颌:“道理是这般说的,只是这种活计又哪里能够说有就有的?”
“我将天下万民营生分作三等。”徐元佐道:“第一等是要想活下去,就缺之不可的营生。最常见的便是稼穑,也有植林、畜牧。这是提供生产资料的营生产业。”
两人微微点头。
“第二等是为了活得更好更舒适些,而需要有的营生。譬如咱们出门要坐车,所以得有人给咱们造车;盖房子要石头,所以需要有人开采石料;各行业难免要用生铁熟铁。所以冶炼也是这一等。这是加工生产资料的产业。
“第三等则是为了活得舒心惬意才要有的营生。譬如望月楼,譬如太白楼,譬如咱们的夏圩新园。基本属于有之则佳,无之亦可。也就是服务业。”徐元佐道:“此三者,第一等需要土地;第二等需要技艺和资料;第三等最容易培养,而且所需的人手最多。”
徐元春已经摸到了徐元佐的思维脉络:“你是打算走这第三等营生了?”
“正是如此。”徐元佐道:“只要咱们控制的员工——人手越多。咱们在郡城,乃至整个松江的影响力就越大!这个道理其实跟县尊要买各地缙绅面子是一样的,因为缙绅掌握着大量的土地,直接影响夏税秋粮的完成。”
康彭祖轻轻抬了抬手,皱眉道:“元佐,等下,我没跟上:如果只是些雇工人,如何扩大咱们的私权?也就是你说的影响力……”
“如果有人妨碍了咱们做生意,雇工人的工资奖金就会减少。他们乐意么?如果官府要来查禁咱们的生意,雇工人就会失业,他们乐意么?总而言之,人多力量大。”徐元佐轻笑道。
康彭祖猛地一拍手掌:“果然!果然可以要挟官府!”
徐元春又道:“元佐,那为何不从第一类和第二类入手?无土不安啊。”
“大兄也说‘无土不安’。换言之,只要民众有土也就安了。如此他们何必依附咱们?换个东家不是一样种地,一样纳粮?第二类涉及一些技艺上的关键,匠人一样有所自恃。所以这两类产业。都不会像第三类那样对咱们产生极大的依附性。”徐元佐道:“简而言之:离了咱们,他们活不下去!”
徐元春恍然大悟:农民只要有地自然就能过活。谁是东家对他们来说最没关系;匠人有一技傍身,哪里吃不到一口饭?唯独那些伺候人的人,一无所有,自然得乖乖依附自家。
徐元佐喝了口茶:“又譬如咱们徐家的千余织工。若是哪天咱们不给她们用织机,她们吃什么?”
“那咱们也收不到足够的布了。”徐元春笑道。
“是啊,但咱们饿不死啊。”徐元佐道:“她们却大有可能要饿死的。这便是致人而不致于人。”
康彭祖和徐元春微微颌首。不约而同道:“元佐对商道领悟,直追陶朱!”
“道者唯一,万物相通。”徐元佐大言不惭,又道:“大兄若是没有意外,不在这科。便在下科,必然是要高中的。如此便是咱们在公权上的力量。等咱们的商业铺开,私权上有了声音,便是遥相呼应,里应外合了!”
康彭祖直起腰来:“果然原本看着遥遥无期之事,这么细说起来却是如此简单!既然如此还等什么?震亨一如既往去考进士,我跟元佐将这末业铺开,用不了几年便能一正国是了!”
任何一个时代,读书人都在忧国忧民。
虽然徐元佐眼里:隆庆万历时候的大明正是巅峰,甚至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的巅峰,但在徐元春、康彭祖看来,眼下却是内忧外患,国事蜩螗,岌岌可危。
难道不是么?俺答汗连年入寇;倭寇尚未彻底平息;苏松承担天下重赋,百姓不得富足;云南土司接连作乱;更有缅甸土司莽瑞体,几乎是裂土反叛了!这种情形之下,要说“隆万盛世”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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