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天复在云南副使任上遭遇兵败,被弹劾下狱。
国朝对于武将兵败颇能容忍,而守土文官一旦兵败则往往处以重刑。
眼看张天复性命不保,正是儿子张元忭驰往京师,上下打点,四处哀求,最终张天复得以削籍回乡,逃过一劫。
这种不坑爹还能救爹出坑的儿子,足以令人欣慰了。
张元忭也是因此名声大噪,孝名远播。
张元忭知道徐元佐应该是知道的,只是礼不行不明,这个过场总是要走的。
关键是要走得好看。
果然,徐元佐接下去便道:“小子曾听闻有山阴人镇云南者,廉宪张公某因故落狱,而其子以至诚至孝,感天动地,使之平安而归。只因年幼,不曾知道详细,莫不然正是先生故事?”
张元忭心中愉悦,笑道:“然也。”
“我只闻先生文章学问蜚声海内,原来先生更是孝道楷模,失敬!”徐元佐又行一礼。
此时人多淳朴,皮里春秋还是政坛老人精的专利,任张元忭学问精深,也不能相信一个十四岁的少年能有这般功夫。更何况张元忭是真君子,就算将徐元佐剖开给他看,他也不能相信,更遑论怀疑。
张元忭这回只是浅浅回礼,因为他从心里已经将徐元佐视作自己人了。
短短一路走来,逮至偏厅,徐元佐就见徐阶徐?在座,还有个面容憔悴,看起来像是到了八辈子血霉的邋遢文士陪坐。
徐元佐落后张元忭两步,方才腾出空间可以小步紧走上前,拜见大父、义父。张元忭根本不知道徐元佐跟徐?的关系,听徐?之前说过“吾儿”。又听他说起“徐元春”,还以为徐元佐多半也是嫡子。
至于那个邋遢文士,好像对什么都不介意,一副哀莫过于心死的模样。
徐阶笑吟吟叫徐元佐起来,道:“见你与子盖挽臂而来,似有故旧。”
徐元佐一笑:我跟张元忭先生的重孙倒是神交久矣。
张岱是正是张元忭的嫡长重孙。精通文史,兼善琴、棋、书、画、茶、戏、骨董、金石……有谦者说,张岱是晚明小品集大成者;若不太谦虚,则有“吾越有明一代,才人称徐文长、张陶庵,徐以奇警胜,先生以雄浑胜。”
能与徐文长并称越郡一代文杰已然不易,而评价更在徐文长之上,可见一斑。
可惜现在张岱他父亲还没有出世。他爷爷——也就是张元忭的长子,现在大概也只冲龄。
“元佐年虽幼,不掩君子之风。”张元忭落座笑道,又指那文士道:“元佐,这位先生乃是我越郡俊杰,之于今日,诚如二陆、右军之于魏晋,四明、放翁之于唐宋。而论及奇谋定边。挥斥方遒,无人能及此君。”
听到这么高绝的评价。在配上如此一副洒脱不羁的模样,徐元佐脱口而出:“莫不是徐青藤?”
徐渭瞟了一眼徐元佐,嘴角抽了抽,轻轻抱拳一拱:“正是不祥。”
徐元佐一时间竟然忘了明朝礼数,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徐渭。
关于此人的典故无须多言,徐元佐只记得某年他去澳门看《青藤白阳》展。几个连中文都不认识的欧洲人,站在徐青藤的狂草前低呼长叹。也有某位他曾相交的画坛前辈,说每次看到徐文长的字都会忍不住掩面而泣。
这份艺术感染力,五千年中罕见。
他的青藤画派开一代画风,让郑板桥愿为他门下走狗。齐白石恨不能为他铺纸研墨;
他的文章可以引领越中灵逸文风,又能作表成赋,进呈天子;
他的曲艺直接影响了汤显祖,《南词叙录》是第一部南曲理论专著。
他的诗词直抒性灵,为公安派所继承;
他在胡宗宪幕府之中,出谋划策,计略徐海,策定王直,布衣为督抚师……
徐文长几乎达到了一个布衣隐逸的巅峰。
只可惜正应了“命运多舛”四个字。
九次自杀未遂,发狂杀妻入狱,只能“独立书斋啸晚风”。
徐元佐终究是文科生的灵魂,情感上远比讲求逻辑和精准的理科生丰富。此时看着徐渭,就像看到了一出悲剧,几乎眼泪都要涌出来了。
“倾慕久矣。”徐元佐缓缓下拜,一拜到底。
徐渭并没回礼,只是道:“愚承蒙徐公援救,方能坐此。”
徐元佐望向徐阶,脑中再次恢复了清明,起身落座。
徐渭杀妻入狱是在嘉靖四十五年,也就是三年前。隆庆二年的时候因为治办母亲的丧事,短暂出狱,旋又被羁押牢中。如果没有徐阶的强势介入,恐怕他只有等到万历改元,大赦天下才能出狱了。
这绝不是徐元佐抬高徐阶,因为徐渭有两个同乡挚友,一位是同列“越中十子”的诸大绶,一位就是眼前的张元忭。
诸大绶是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状元郎,如今为侍讲学士掌翰林院院事,深受天子器重。他一路清流,若非天不假年,必然是阁辅中人。
即便如此,诸大绶也没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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