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唐行这些天,海瑞可没有少听说“佐哥儿”这个称呼。
“佐”明明是个很普通的字,用在名字里更是常见。然而在客栈少年们的口中,“佐哥儿”说的就必然是对的;“佐哥儿”要求的事,就半点折扣不能打;但凡有些令人惊叹的举措,必然是“佐哥儿”安排的。
那种崇拜的口吻,好像恨不得五体投地一般。
徐元佐听到有人叫他,这才清咳一声:“棋妙,低调,低调些。”
海瑞已经回过神来:“阁下是有家客栈的东家?徐元佐徐敬琏。”
徐元佐这才拱了拱手:“学生徐元佐,见过廉宪。”
海瑞整张脸都像是被定住了。
阿廉惊呼道:“你认识我家老爷?”
棋妙一脸得意,愉悦的表情分明就是在说:看,早就跟你们说了,我家佐哥儿学究天人,什么都知道。
“你见过本院?”海瑞端回了官架。
徐元佐微微摇了摇头:“并未有幸见过。”
“那你如何认出我的?”海瑞已经彻底被好奇心压制了。
“这大概只能归结于我的天纵之才了。”徐元佐毫无压力道。
海瑞一噎。
阿廉为自家主人撑势,道:“既然知道我家老爷是巡抚应天苏松十府,正三品的朝廷大员,你还敢无礼!”
徐元佐恍若没有听到。
海瑞看了一眼阿廉,心道:人家必然是有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本钱,你这般吓他又有何用?何况自己微服私访,没有排衙官袍,谁认你?
“非常之人,不可以俗礼待之。”
过了良久。徐元佐方才吐出一句略微叫人不那么心塞的话来。
不过细细品味一下:这句话到底是说海巡抚乃非常之人,无须客套俗礼呢?还是说自己是非常之人,不能以俗礼要求之?
海瑞内心颇为凌乱。
徐元佐觉得车里气氛有些异样,自己又不是那些狂妄的隐士,只好直了直身:“廉宪既然微服,便是不愿人认出来。学生自然以寻常路人视之。”
海瑞脸色稍稍松缓了些。声音却冷了下来:“徐君似乎并不乐见本院。”
徐元佐扯了扯鬓角,道:“并没有什么乐见不乐见的,只是觉得廉宪来与不来,做与不做,对江南百姓并没有什么益处。”
“恐怕是本院实令官宦人家不悦。”海瑞回归了本色,凛然之中带着傲气。
徐元佐知道傲气只是小狮子的咆哮,与其说是扎人不如说是卖萌。他道:“以我之见,廉宪此来无非是为了两桩事。”
海瑞看着徐元佐,并不搭话。
“其一。提编法。摊人丁税赋入田亩之中,弃实物,折收白银;其二,清理宿案,整治贪官污吏,还江南一片清朗之地。”徐元佐道。
海瑞微微有些变色:“既然知道本院此行的目的,为何还说无益百姓?”
“因为提编法就如空中楼阁,少个地基。”徐元佐取出折扇。轻轻扇着。
海瑞从京师来,自然知道提编法的争议之大。非但阁辅之中有不同意见。部堂之间也有分歧,地方疆吏更是各有说法。今朝这位总督说提编法大好,明日那位巡抚说提编法害民,都是就事论事,争执不休。
“少个什么地基?”海瑞问道。
“清丈田亩。”徐元佐道:“不厘清到底有多少农田,这些农田田皮归谁。田骨归谁,如何行提编法?”
田皮是土地使用权,田骨是土地所有权,皮骨分离是最常见的情形。形象而言,在土地上然盖房子、卖房子、租房子、住房子是属于田皮;而土地所有权则是田骨。大明律并不支持这种复杂的法律关系。但是民间有这种需要,所以就自然产生了。
既然是国法所不支持的,所以绝大部分用的就是白契——未经衙门确认过的契书。
田皮的白契和田骨的红契,哪个效率更高些?如果是后世,那当然没说的:有官府背书盖章的红契效力必然最高。然而现在人还讲究一个公平,凭啥认为白契就不如红契呢?我家照白契种了三代人的地,凭啥你一纸红契就能收回去?
于是就有了各种诉讼各种争议,最终就看裁判官员的人文素养了。
“廉宪单枪匹马,如何清丈田亩?下面的属官会尽心尽力么?属官下面的胥吏是否会贪赃枉法?”徐元佐连珠问道。
海瑞静静道:“自有三尺法在上。”
“呵呵呵。”徐元佐笑了:“三尺法的确令人畏惧,不过怕是廉宪误会了它之所以令人畏惧的原因。”
“哦?愿闻其详。”
“譬如太祖定下的剥皮充草,不可谓不严,为何仍旧有人为了黄白之物甘冒风险?”徐元佐设问自答道:“因为十个贪官里有九个半不会被抓,所以哪怕刑罚再严酷,他们也会心存侥幸;若是百人犯罪,最多只有一人能够漏网,我相信哪怕只是笞杖之刑,也足以震慑了。”
海瑞轻轻抚须,陷入沉思之中。
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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