隆庆四年十月,西北风吹动了三桅福船的硬帆,将船缓缓推向深水。两艘大船紧随其后,保护两侧,组成了南下的船队。
这支船队若是放在永乐时代,恐怕渺小得让人难以注意。然而在如今,海面上已经不再见得到永乐宝船那样的巨舰了。这三艘六百料的大船,足以傲笑一方。普通海船只有四百料,这三艘都是康家动用关系造的军舰,足以令普通海贼望风而逃。
徐元佐迎着扑面海风站在船首,身后是来送他的松江士绅,以及麾下员工,渐渐远去。那些“一路顺风”的祝语,在海鸥海潮和海风的声浪中成为喧嚣的背景。他在出发之前没有觉得前路漫漫,然而站在这里,驶向无垠的大海深处,终于感觉到天地间充斥的孤寂。
“佐哥儿,有人跳水,好像在追咱们。”罗振权健步走在甲板上。
徐元佐转过身:“怎么回事?”
“?哨看到有人从码头上跳水了,好像是在追咱们。”罗振权又说了一遍,还是忍不住笑意。
这人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跳水追船?就算现在还没有吃满风,帆船的速度也不是游泳能追上的。
徐元佐道:“放艘小船下去接他,或许有要紧事。”
罗振权领命而去。他现在是这艘船上的船长,颇有种回到了当年的舒畅感。而且意气更加风发,因为当年他只是船上的一个喽????缃裾馓醮?铣?诵煸?簦?褪撬?畲蟆?br/>
跳水追船的那人很快就被接到了徐元佐的座驾上。主要是因为大船还没有驶出太远,同时也是码头上的小船反应更快,救了他一命,顺带还送了他一程。
登船之后。这人见到了徐元佐。
他冻得嘴唇发紫,紧紧裹着毛毡毯子,额头上乱糟糟黏着头发。
“佐哥儿?”声音颤得好像要碎了一般。
徐元佐挑了挑眉毛:“你是?”这人年纪不大,看上去只有十几岁。身上有些肉,但是不多。从他的神情来看,是个充满了疲惫的人。完全是在用意志力支撑着身体,站在自己面前。
那少年牙齿打架,颤抖着取下背上的竹筒。他几乎要哭出来似地递给徐元佐,道:“小的是仁寿堂市场部学徒,顾哥哥顾经理叫我送这封信给佐哥儿。”
徐元佐接过竹筒,轻轻旋开,里面是有些潮气的油纸。油纸里面又是一个毛毡包着的油纸包。层层叠叠,打开最后一层,方才见到一封书信。徐元佐本以为是辽东有事。顾水生派人回来送信,谁知展信一读,却发现这信是松江写去京师的。
时间在大半年前。
“你这一路……辛苦了。”徐元佐心中颇有波澜,硬生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。
少年人却没有这份功力,双膝一软已经跪在了徐元佐面前,放声哭道:“小的幸不辱命,终于将这信亲手送到佐哥儿手里了。”
这封信就是顾水生与安掌柜吃了饭,套到了不少消息。由此写成的汇报,主要内容在于对日贸易中的银铜业务。当时顾水生找了个能赶路的学徒。并没有想到竟会如此曲折,在路上折腾了大半年方才送到徐元佐手中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徐元佐示意护卫将少年扶起来,带进舱室。
少年忍住哭道:“小的邢明凡。”
徐元佐笑了笑:“你这一路吃了很多苦吧。”
邢明凡想起自己从松江出发,在淮安被乱兵劫持,给人当了十几天的挑夫才逃出来。身上盘缠全都没了,总算信没丢。
他继续北上。在山东误投黑店,差点被人剁了包包子。万幸当地衙门正好剿灭贼窝,将这黑店端了,救他出来。主事的巡检见邢明凡年纪还小,颇为奇怪。反复查问方才相信他的话。有感于邢明凡的忠勇,这位巡检还赠送了五两银子的盘缠,让他随班军入京。
班军是山东军户进京服役的部队,没人敢惹。邢明凡总算托福进了北京城,却怎么都找不到徐家的商铺。直到银子用尽,方才打听到云间会馆原来就是松江人开的。他到了云间会馆,见了掌柜徐平,核对了身份,欲哭无泪——佐哥儿已经前往辽东了。
徐平虽然知道徐元佐去了辽东,却不知道船队在梁房口靠岸。而且当时去辽东的船也都不到梁房口,只到旅顺口。于是他备了盘缠,派人将邢明凡送上了前往旅顺口的商船。
那商船主收了徐平的银子,却没有忠人之事……邢明凡上岸的时候才知道,旅顺早就过去了,这里叫做镇江堡。堡里有百来户军户,还有来贸易的朝鲜商人。
“我是为你好,从这儿到沈阳更近些。”那船长坚持道。
邢明凡连镇江堡到底在哪儿都不知道,在堡里给人做工,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一支要去抚顺的朝鲜商队。随着商队在辽东的群山之中穿行,邢明凡学会了辽东军话,学会了一些朝鲜话,学会了骑马,学会了开弓射箭……就是没记住路——商队就像是在群山中打转。
好在商队平安到了抚顺。邢明凡在这里得到了佐哥儿的消息:一队豪商从这儿要去梁房口。理所当然地,等邢明凡追到梁房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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