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清晨。
张原在榻上睁开眼,稍事活动了下筋骨,洗涮了一下,便准备开始一天的功课。
第二场大考,策问试的时间已然不多,这让他加紧了温习节奏。
上一次能顺利拿到秀才之位,并且名次如此靠前,这倒令他颇为意外。虽说幼时曾偷偷摸摸自学过几年,但那时候没有名师教导,灯油和蜡烛全然没有,天一黑就只能摸瞎,甚至书籍都不全,零零碎碎学得一些有什么用?
可如今再度拿起书本,一目十行或许夸张了些,五六行却是有的,并且记得很快,吃得很透,仿佛本就属于自己的记忆。就算是不再依靠死记硬背的策问试,他试着行文几篇,也是进步飞快,愈发得心应手。
推开窗户,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,张原抬目遥望,发现不远处一颗大树上,一道熟悉的白影似乎盘坐在粗大的树杈间。
苏含月?
张原皱了皱眉,不知对方为何一大早出现在此处。
似乎看到张原醒来,白影纵身一跃,从树上轻飘飘地滑了下来,无声地掠出了十来丈距离,清风一般吹进小小院落中。
苏含月依旧那身装扮,白衣飘飘,眉黛如山,璨若晨星的眸子就像荷叶上的露珠。
只是不知为何,发式有些凌乱,沾了不少雾气水迹,衣衫上许多破损之处,甚至染上不少血迹。
张原还未问出口,似是感到他心底疑问,苏含月漫不经心地道:“你快大考,我收到消息,有人不安分,就在外面守了一夜,一共拦下两波偷偷来袭杀之人。”
没有故意隐瞒,也没有存心邀功,平淡而轻巧地叙述中,淡化了一夜的辛苦和惊险。
张原注视顷刻,打开房门:“进来坐着,我正好做饭,一起吃点。”
没有道谢,也没有别的表示,仿佛招呼一个老友般让她坐下,一起吃上一顿饭,仅此而已。
苏含月点了点头,走进屋内,静静地坐在一旁,安然地看着张原忙前忙后,她着实是有些疲倦了。
张原洗好一盘果子,端到苏含月面前:“先吃一些填填肚子,我做得有些慢。”
白衣少女点点头,也不客气,伸手拿了一个放进嘴里,面纱下的脸颊顿时鼓了起来。
接着,张原开始洗菜,切肉,烹煮的烹煮,清炒的清炒,油爆的油爆,不沾一丝烟火气的佛门偏院中,顿时宛如一间俗世的民屋,充满着油盐酱醋的味道。
二人之间没有太多话说,大多数时候气氛沉默,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。直到饭菜上桌,张原只说了一声“吃吧”,二人便动起了筷子,默默地吃了起来,宛如多年的夫妻。
苏含月没说什么好吃或者不好吃的话,只是默默地咀嚼着,隔着一层面纱也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不经意间瞟他一眼。
张原也没问什么合不合口味的话,也只是匀速地吃饭夹菜,脸上向来是木无表情的样子,仿佛屋中只有他一个人,只有在偶尔与苏含月对视一眼的时候,才泛出几丝活气。
春寒料峭,天气略带阴霾,二人吃着吃着,均觉得寒凉的空气转暖了些,也许是热气腾腾的饭菜,也许是很久未曾这般与人对坐而食。
苏含月的一头青丝被随意束了个结披在身后,低头就食间,时不时有一颗晶莹的露珠从刘海上滑落下来。兴许是在邪教中身份的关系,一个白衣白裳的圣女总能让信徒教众多出几分敬仰,也或许是她本身喜爱这个颜色。
昨晚这少女守护一宿,苦战一夜,张原自忖不会为一个刚结识的人如此付出,哪怕是所谓知己,但他也略知女人的心思是极难猜测的,而且,头一次被人这么对待,心中未免没有触动。
用完早膳,张原随手收拾一下,吩咐对方道:“坐好,我念经,你听着。”
苏含月点点头,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,修长的双腿盘了起来,双手顺势垂放在上面。
张原看似随意站着,双手负在身后,嘴上开始念诵,四周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滞起来,隐隐生出一种包裹的感觉。
“释梵祈劝,请转珐轮……珐轮……轮……
以佛游步,佛吼而吼……佛吼……吼……
扣法鼓、吹法螺、执法剑、建法幢、震法雷、曜法电……。”
随着每一个字吐出,空气在细微地震荡,从无穷近到无穷远,远山近野间似有神明在回应着,呼应着。
开始的时候,苏含月还能看见他嘴唇张合,随着念诵愈急,反而倒看见对方嘴巴看似闭得紧紧的,只是那股禅音却持续不绝,似乎带着莫可名状的神秘力量,钻进自己耳朵里,溜到大脑里,又顺延而下,爬到心窝里,最后辐射到全身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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