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诗云:相遇君子兮,山花尚烂漫,咒誓天地合,与卿永患难。
我向泓蒙高高地举起手中的咒符,恍惚中,我似乎听到鸿蒙愠怒的哼声,然而并不能确切地加以辨认。此刻我虽有目,无所不见却又浑如未见,虽有耳,无所不闻却又浑如未闻,我只有心智是清明的,我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喊叫着:“救她!”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,我不知道花费了多少的力气和多长的时间,我跌跌撞撞地向妻子跑过去,我一只手仍然高举着咒符,另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肩膀,把她那正在逐渐变透明的身体牢牢抱在了怀中。
就在这一霎那,我突然象从梦魇中苏醒过来似的,眼前的障翳陡然消散,听力也似乎彻底恢复了。我看到怀中的妻子正在望着自己,在她眼角似乎也浸润着泪痕,我看到她的身体逐渐恢复了正常,就仿佛油重新凝成为脂,水重新冻结为冰。
抬起头来,我看到鸿蒙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无奈。似乎是隔了好一会儿,他才轻轻摇了一下头:“算了,我与他终究不是敌人。”说着话,他缓缓地转过身去,大袖飘扬,似乎已经打算就此放弃了,离去了。
我垂下头来,继续凝望自己的妻子,大难稍息,我很想在她略显惨白的嘴唇上印上深深一吻。然而就在这个时候,鸿蒙的话语声再度在耳畔响起:“不,我不放弃!只有我才是彼界之王!”
右手一阵剧痛,我抬起头,惊愕恐惧地看到苹蒿给我的咒符开始炽烈地燃烧起来。虽然现在这咒符是我唯一的救命法宝,但作为人类的本能,我还是猛然松开了手。于是那朵奇异的火焰就旋转着向飘下,并且还没等落地就熄灭了,完全变成灰烬了。
我似乎预感到了一些什么,我转头朝自己的臂弯中看去,我看到妻子的身体瞬间变得透明,然后就彻底消隐了。我的左臂原本牢牢抱着她的肩膀,然而现在所抱已是空无一物,因此左手猛然圈拢回来,自己手掌狠狠地击打在自己的胸口。
胸口一阵巨痛,随即喉头一甜,我吐出了一口鲜血。但是我很清楚,我受伤的不是胸口而是心,我的心已经碎裂了……再也无法复原……
我不知道在原野中呆了多久,我虚抱着空无一物痛哭失声,直到哭哑了嗓子,直到哭干了眼泪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似乎应该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,然而四周仍是光明一片,太阳仍然没有落山——虽然在我看来,这已经是最黑暗的暗夜了。
然而我竟然没有死,也没有就此疯掉,我终于还是缓缓地抬起了头。鸿蒙已经不在了,我真不明白他除了殛灭真人们……还有我的妻子,他究竟还做了些什么,他究竟为何而来。但我并非孤单一人,我看到小丫鬟雪念就坐在不远处一株槐树下,她全身蜷缩着,目光戚楚而茫然,仿佛并非一个活物似的。
我本来并没有注意到雪念的存在,我呆滞的目光扫射过去,看到原野,看到槐树,看到雪念……这一切仿佛都已经溶合成为了一个整体,那就是自然,是与我全然无关的身外之物。然而,当目光茫然地扫过雪念以后,突然又移了回来,因为我似乎从记忆深处发现了一些不属于雪念,更不属于自然的什么东西。
是的,那是一种我所魂牵梦萦的凄艳的美,是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难以言喻的美丽。我缓缓地站起身来,我朝雪念走过去,我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在逐渐地转变,转变得令我如此熟悉,而对于雪念本人来说,那却应该是极其陌生的。
“丈夫,”我听到一个熟悉的本以为将永远消亡的声音从雪念口中说出,“抱我。”
我扑过去,一把抱住了雪念……不,是抱住了自己的妻子:“你,你还活着……”我紧紧地抱着她,似乎害怕她再度消失似的。
“因为你的愿望,使我得以暂时的归来,而雪念……她就仿佛是一个空鞘似的,所以我占据了她的身体,来和你话别。”妻子的话是那样的诡奇,我只能听懂一半。但我听懂了她即将再次离我而去的意思,我把她抱得更紧了。
“一个空鞘,那是什么?”仿佛害怕“话别”这一概念似的,我故意把话题转移到与“死”、“灭”全都无关的那一方面。“就如同当初我藏身在你发髻上的玉笄中一样,”妻子回答说,“宇宙是器,万事万物都是器,而你,而我,真实的我们,都是器之用,用得器然后可以生发灵性——不,这都不重要,我的时间不多了……”
我想要说些什么,却被妻子伸出手指来,捂住了我的嘴。“我因仇恨而来到这个世界上,”我只能静静地听她说下去,“但我究竟仇恨一些什么?是被彭刚背叛,被彭刚所杀么?不,在那个混乱的时代,背叛、杀戮,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情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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