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下旬,泗水河畔,衮州地界。
城郊驿道,桃李衔华,杨柳争青。通衢之地,日间车辚马嘶,行人络绎,此时夜幕低垂,路上车马方才变得稀少。薄烟渐起,迷迷蒙蒙。道边一酒肆,旌旗招展,村醪飘香。那店家见天色已晚,便将汗巾搭在背上,去收拾放置在草棚外的桌凳。忽而雾霭中浮凸出一纤瘦伶仃身影,沿着大道踽踽而行,直朝着酒肆而来。
店家眯眼去看,只见那人双手紧紧抓住兜头的斗篷,看不见容颜,身上穿着的淡红衣裙满是污迹,竟是一个婀娜女子。行得近时,便闻那女子一边行走一边咳嗽,似是身染重疾。
“店家,劳烦好心给口水喝!”那女子径走到这酒店草棚下,缓缓施礼道,一双眸子似点漆,又似镶珠,摄人心魄,声音更似金筝弦响,玉盘珠落,无比悦耳。
那店家不由得一时失魂,慌忙应道:“姑娘稍等!”便从身后水缸中舀出一大瓢水来,递与那女子,擦着掌问道:“姑娘可是由北来?”
那女子正大口大口的喝水,一不小心呛的连连咳嗽,闻这店家问话便低头道:“奴家是蓟州人氏,金人洗劫六州,烧杀抢掠,为避战乱,奴家便随相公往徐州逃难,不料途中走失了,至今不曾寻着……”那女子说着大放悲声,过了良久才哽咽道,“奴家听人说此处是南行必经之地,便日日立在道旁守候,不料前些日子受了雨淋,染上寒疾,盘缠花光了仍未医好,却已是数日未进米水了!”那店家闻她说得悲惨,也是一阵长吁短叹。
忽而那女子深深施礼道:“还望店家发发善心,收留奴家几日,待得我家相公寻来,自会好生酬谢!”
那店家闻言面露难色,讪讪笑道:“小店是小本经营,赚来的钱资仅供养家糊口,有道是心有余力不足,只怕……”从那女子手中接过水瓢,又说道,“更何况,你家相公说不定已经往南走了,到时候只怕饭钱都没着落!”
那女子眉头一蹙,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来,递与那店家道:“若是七日后,我相公还未寻来,便用此物相抵!”
那店家接过这玉佩一看,晶莹剔透,寒光幽幽,拿在手里仿佛冰块一般沁凉,知晓价值不菲,心道这女子多半出身富贵人家,不自主的换过一副神色道:“既是如此,这位娘子便在屋后草棚住,虽是简陋了些,勉强倒能住得!”
“你这天杀的贼汉,随便什么人都让到家里住。哪来的狐狸精,三言两语便把你魂都哄没了!”从屋里走出一个黑胖的妇人来,叉着腰破口骂道。
那女子闻言面色一冷,却没有作声。那店家慌忙把那妇人拖到一旁,将那玉佩给她看,那妇人接过摩挲了好一阵,喜笑颜开的对那女子道:“妹妹但有需要的,尽管跟姐姐说!”却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嘴脸,说罢便喜孜孜的走进屋去。
“娘子休怪!若没可信的物事作抵,我浑家那关却是过不去!”那店家说罢奔进屋去取出一瓷碗来,小心斟满茶递与那女子,“若是没喝饱,便再饮些!”
那女子也不抬头,接过那茶水浅喝了几口,便微微咳道:“劳烦给些充饥的……”那店家唯唯诺诺,走进屋去,取出些馒头腌菜拿碟子盛了,端到那女子跟前。
“多谢!”那女子接过便缓缓往屋后行去,忽而停下脚步,回头说道,“奴家这病,见不得风,还怕染给别人。若无要紧的事,贤夫妇便无须过来看觑了!”
那店家点头称是,那女子已施施然走入那草棚中去……
自出淄州,珺兰一路栉风沐雨,至衮州境却再也狠不下心多迈一步,便寻了一隐秘所在,躲避官兵搜捕。此时臂上的伤口已经溃烂,若不及时医治,恐怕整条手臂都要废了去,而当初离开岁寒庄的时候又不曾携带分文,珺兰便只好在夜间上山打些野物,一半清晨拿到集镇上贱卖,换些疗伤药物,一半拿来自己充饥。山间寒冷,加之她重伤之身,不免感染风寒,却又心系柳逸安安危,生怕与之擦肩错过,便日日坐在驿道边等待,不料病症愈发严重,再没有力气去捕猎野兽,不得已才找了这路旁酒肆,求店家容她借宿。不料这夫妇十分罗唣,珺兰心头已是火起,由着她以前的性子,早一顿拳脚招呼了,此时怕节外生枝,又恐日后柳逸安知晓责骂,却强忍着,把从柳逸安那里“拿”来的那玉佩做了抵押,见那夫妇没有再多舌,心头怒气才消去了些。
珺兰走到那屋后草棚,发现虽是破烂,然而挡得住风雨,也就没有计较。她推开柴门走入,将那斗篷解下,露出一张乌黑的瘦削面庞,半倚着墙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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