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灾异示人,前后数矣,而未见所革,以复往悔。”————————【后汉书·张衡传】
初平四年六月初七。
今年第一天便出现的日食异象似乎昭示着初平四年是极为不平凡、乃至于多灾多难的一年,在日食过去的两个多余后,长安宣平城门外便出现屋自坏的异象。
太学祭酒杨懿对此的看法是天有示警,朝廷应当按日食的处理办法,依礼迁咎司徒。而与之针锋相对的则是灵台令刘琬,认为这预示着将有战乱,朝廷需对东北方加以留心。
灵台令刘琬是皇帝一手提拔上来的宗亲,由于司候天时星辰,颇有精准之处,故而极受皇帝赏识。他对于屋自坏这样敏感的政治事件的发言,一定程度上可以视为皇帝的授意。毕竟如果真按杨懿等人的说法,司徒马日磾将重蹈皇甫嵩的覆辙,朝廷不到几个月再行撤换一位三公,无疑是件极大的震荡,对于想让朝廷保持平衡与稳定的皇帝来说,这是不能接受的。
此外,有了刘琬的言论之后,即便他做出了东北方将有战事的预警,但在众人看来这不过是一个托辞,为的就是保下马日磾。所以马日磾一方的人虽然附和支持,却并没有人因此往深处去想,而另一方人则赞同杨懿等人的意见,双方熟悉灾异的臣子各抒己见,寸步不让。
双方争执不休却没能得出一个压倒性的结论,甚至在皇帝的操控下,杨懿等人的观点还隐隐占据上风。这不仅让马日磾倍感危机,着实敲打了他一番;而且还很好的转移了视线,起到了掩盖预兆战端真相的作用。
屋自坏事件就这么一直争论、一直拖延了下去,直到五月份的时候再度出现异象: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,没有云,却突然炸响轰鸣的惊雷声。紧接着到了六月,右扶风刮起大风,急剧降温,天降冰雹,原本这可以当做自然灾害,可这场冰雹在消停不了数日,弘农郡又传来一个消息,让众人都坐不住了——
华山崩。
“日食、屋自坏、无云而雷、大风雨雹……还有这两天发生的华山崩裂。”皇帝正一份又一份的看着堆积在案上的奏疏,他看的速度极快,眼神自上往下的一扫就能大致知道写的什么内容。
汉代由于尚未正式普及以纸张作为奏疏的载体、仍是以竹简缣帛为主,故而臣子都惜字如金,很少在奏疏上多写废话。而且此时风气古朴,不像后世动不动就是千字万言的‘请安折’,或是从开头到中间都是阿谀圣恩的奉承话、套话,直到结尾才会提及正事。汉代无论是皇帝诏书还是臣子奏疏很少有这些铺张词藻的官方辞令、官僚格式,都是有什么说什么,这也造成了皇帝批阅奏疏时的高效率。
当然,皇帝十行俱下、浏览迅速,另一方面还是由于这些奏疏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同一件事。
皇帝又看了一份借华山崩裂而发表意见的奏疏,终于没了继续往下翻的兴头,无奈叹道:“今年才过去一半不到,就发生这么多灾异,终究还是我德行有亏啊。”
平准监贾诩斟酌着词句说道:“陛下神明德厚,才智不下五帝,亲政以来,关中黎庶安定、盗贼绝迹。方今执事之臣,皆天下之贤士,然未有能燮理阴阳者。恐怕这就是屡出灾异,有损盛德的缘故,愚臣不自度量,窃为陛下议之。”
皇帝这时将一份奏疏丢在案上,把身子往后一靠,倚在坐榻的靠背上,悠悠说道:“司空识量不凡,才干了得,登朝鼎辅以来,屡有良政。且不说其在豫州任上克己奉公、就说是最近的一次,关中军、民屯的屯户不分,长官为求政绩,互相侵夺。还是靠司空详进方略,才得以厘清,如此能臣,竟也逃不过天咎?”
平尚书事、侍中荀攸一听就知道这是马日磾等人在借华山崩裂一事dàn hé司空黄琬,在经受了一个多月的恶气之后,司徒马日磾终于等到了机会,借由这次灾异给了黄琬一个有力的反击。
这一次华山崩裂对黄琬带来的压力比马日磾当初经受的还要大,毕竟屋自坏与华山崩不是一个量级的事件,如果说由屋自坏来归咎司徒有失人道,未免有些牵强的话,那么华山崩裂就是实打实的天谴了。
所谓‘山陵崩阤,川谷不通,五谷不植,草木不茂,则责之司空’。
黄琬逃得过年初的日食,却逃不过这回的山崩。
荀攸叹息一声,他没有贾诩那样剑戟森森的城府、也没有皇帝那样的铁石心肠、更没有所谓的妇人之仁。只是听皇帝欲抑先扬的一句话,竟要将黄琬打落尘埃,即便这是为了全力应付河东即将出现的乱局、避免因袁绍对关东士人的浸透而造成作为宰辅的黄琬立场缺失,对皇帝带来不必要的掣肘。
而且皇帝要在河东与袁绍扳手腕,就不得不依靠关西士人在背后的支持,对此用黄琬的位置来做一个交换也是题中应有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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