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赵大人以为这些赳赳武夫叨扰清净吗?”朱由检冷冷一笑,问道。
赵南星看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
众人在一处凉亭中坐下,朱由检冲王承恩使了个眼色,王承恩会意,吩咐小莲和小翠上茶。
茶是那种市面上卖的最便宜的茶水,喝起来有一股苦涩味,众人走了许久,都有些口干舌燥,端起来一尝,个个皱眉。
朱由检冷眼看着这些饮茶的文武官员们,冲王承恩使了个眼色。
徐光启和左光斗站起身,走出凉亭,来到一排瓦房前,透过半开的窗户,里面传出朗朗的读书声。
左光斗这才发现,每一间房子的门楣上,都钉着一块木板,上面用小篆写着“天文、地理、算数、律法、物理、射击、步炮、后勤、农业、医疗”等明目繁多的字样,几乎没有重复的。
而自己的得意门生史可法正站在屋子里,手中拿着一根细木棍,敲打着眼前的一块墨色木板,向坐在屋子里的东厂番子们传授着什么。
“左大人教育的好门生啊!”徐光启望着传道受业的史可法,满意点点头,“史可法现在是我们武备书院最杰出的算学教谕。”
左光斗尴尬一笑,今年因为徐鸿儒之乱,通往江南的道路被截断,会试已经从春二月拖到了现在,眼看着仲夏来临,朝廷礼部已经下了折子,召集全国举子进京赶考,这考试的时间也就在最近几个月了。
他有心让史可法专心考试,搏一个大好前程,只是现在他志不在科举,反而一门心思钻研起算学,左光斗几次想要和他谈谈,但想想又罢了,即便拿一个进士功名,光宗耀祖又如何?朝中没人,到头来还不是外放到某个偏僻小县,当一个七品县官终老此生?
就算中了状元,也只是送到翰林院当小小的编修,坐上几年冷板凳,再外放到或江南、或西北,到那时不知道又是何年何月了!
正因为有此顾虑,他也没有深劝,而史可法每日醉心算学,全然将科举仕途抛之脑后了。
“这些是王爷下令,从全国各地收集来的奇珍异草。”徐光启领着左光斗,绕过一个小池塘后,前面出现了一片占地颇广的农田,几名戴着斗笠,穿着粗布衣衫的农夫正在田里侍弄庄稼。
“子先,此为何物?”左光斗看到地上冒出一株宽大叶片,通体碧绿的植物,好奇问道。
“此物名为玉米,乃是从泰西极远之地,漂洋过海而来。”徐光启领着他进了农田,如数家珍一般,一样样指给他看,“遗直兄请看,这是棉花、花生、红薯、土豆、番椒、狼桃(西红柿)、丈菊(葵花)……”
“没想到这小小的庄园中,竟然汇集了这么多奇花异草!”左光斗看着这些千奇百怪的植物,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,“只是不知这些花草,有何用处?”
“此物每亩可产数万斤。”徐光启蹲在一颗红薯苗前,望着翠绿色的心形叶子,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渴望,“若此物能大行于天下,不知又可养活多少黎民百姓。”
“近些年中原旱魃为虐,百姓苦不堪言,若这些植物真能如子先所言,救济黎民,愚兄在此先替百姓谢过了!”
说完,左光斗就要作揖行礼,徐光启连连摆手,“左兄心怀天下黎民,真乃我朝官宦的楷模,你若要谢,就去谢信王殿下吧,若不是他苦心搜罗,重金求购,我们又怎能在此见到这等奇物呢!”
“信王殿下天资聪慧,只是不知从那里学了一些奇谈怪论,甚至敢痛斥孔圣过失,真是可惜了,本来愚兄以为,以信王之聪慧,完全可以成为一代仁王……”
“我大明建国两百余年,延宕至今,朝廷党争,边关屡屡告急,刁民作乱,风起云涌,左兄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?”
“这……”左光斗脸色一红,自从上次被朱由检好一顿痛斥之后,这短短一个月内,左光斗的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的就是这个疑问,究竟是哪里出了错。
太祖皇帝英明神武,发轫于草莽之间,数年间横扫八荒,驱逐鞑虏,一统天下,勤政爱民,万世景仰,自然是没错的,我朝天子,聪慧仁爱,善于纳谏,只是宠信阉宦,幸赖朝堂之上,有我等正义之人力挽狂澜,谅那魏阉也不敢造次,如此君圣臣贤,可为何天下仍不太平?
左光斗最不愿意去想,也最不敢去想的就是,根源就出在这位至圣先师的教诲上。
但事实正是如此,信王虽然言辞激越,多有忤逆之语,但有一句话左光斗还是很认同的,治世不一道,便国不法古。天下已经不是太祖皇帝定鼎神州时的那个天下,治理天下的方法也该与时俱进,而不是抱残守缺。
儒家学术多少年来根植在他心中的坚固壁垒,在信王朱由检的熏陶之下,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。
原来,被儒学斥之为奇技淫巧的器物制作,竟然如此复杂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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