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榜之上的文字,再次变化。
【长袍年迈,脚上磨损了的黑色靴子已经被浸染成了黑色。你一步步踏入塘中,步伐很轻,从容地像是第一次赶考时候的少年,只是发冠已然半白,身形纵然拼尽全力,也显出了一丝佝偻】
【十余岁的少年眼眸通红,站在水塘边,远远的看着你,声音干涩,旁边还站着他的母亲,只是这一刻,显得有些孤冷,只是紧紧握住了手里你的遗书,脑海里全然是你让他毁家饷军,精忠报国之言,良久,他颤抖开口:父亲.....】
【你大笑起来,明明五十岁,风采却宛依旧如少年,声音有些嘶哑,神色却愈发从容而决绝:少受父训,长荷国恩,以身殉国,无愧忠贞。南都既没,犹望中兴。中兴望杳,安忍长存?卓哉我友,虞求、广成、勿斋、绳如、悫人、蕴生,愿言从之,握手九京。人谁无死,不泯者心。修身俟命,警励后人!】
【你最后整理了一次衣冠,声音铿锵,一如许多年前,随后,低头,面带笑意,冰冷的水顺着口鼻浸入,你不曾挣扎,只是低头不动,无可报国,便杀身成仁】
【仅剩的妻儿在水塘上,红着眼看到那具穿着长袍的身影,至死也不曾湿了后背衣衫,决绝的让人心颤,他们放声大哭,连带着好友都呜咽着,泣不成声】
金榜之上,画面在这一刻,依稀有些模糊。
那道身影决绝而从容。
像是孤独而桀骜的向这个腐烂的时代宣战。
——
金榜至此,画面终于停下。
与此同时,带着天道气息的文字,金光灿然,再次出现。
恢弘的金榜上,字体勾勒。
【他叫夏允彝,字彝仲,号瑗公】
【弘光元年,清军进攻江南,夏允彝与陈子龙等在江南起兵抗清,兵败后于同年九月十七日投水殉节,时年50岁,谥“忠节”。】
【著有《夏文忠公集》、《私制策》、《幸存录》。编著有《禹贡合注》、《春秋四传合论》、《几社六君子诗》,夏允彝在明末因为几社活动等原因,和陈子龙齐名,世称“陈夏”。】
【朝堂昏暗,他舍家拼死,试图以一己之力,螳臂当局,纵然面对滚滚洪流,几将他压的粉身碎骨,亦不曾片刻放弃,只为他的国在如此糜烂之况,能够保留半壁江山】
【组织乡勇,劝说史可法,策反手握重兵的学生,尽人事,却不肯听天命】
【他这一生,最高不过县令,直到大明覆灭,苟延残喘,方才当了几日吏部主事,不是高官,亦不曾权重,他不肯蝇营狗苟,结党营私,几次入狱,最终甚不过一介白身,在大明朝堂上下,君臣眼中,直至最后,他不过是个民】
【这辈子,他从未被大明官员同僚看的起过,但他却对得起这个国,穷极一生为其奔走,直至最后,身死于不及腰深的水塘中。】
【那一天,这名读书人正衣冠,从容俯身,没有一丝挣扎,殉了他的大明】
——
这一刻。
大明。
崇祯皇帝朱由检站在宫殿中,远远看着金榜。
群臣沉默,无人开口。
他们只是抬眼,看向了那位如今所谓的天下共主。
目光中的情绪,有些模糊。
打着补丁的明黄长袍下,中年人背负着双手,神色复杂至极,怔然良久。
他看着金榜上,带着煌煌天道气息的文字。
一行一行,宛若剜心。
脑海中,尽是那个苍老的读书人,俯身入水的模样。
他背负在身后的手指,轻微的颤抖着。
如同心脏的一样。
他这一生,兢兢业业,励精图治。
从接过皇位的那一天起,他就仿佛接过了一份前所未有的重担。
夜不能寐,时常想起先祖。
他每日粗茶淡饭,勤俭节约,事必躬亲。
批阅奏折日日都要到深夜方才肯休息。
他以为自己做的已经足够好了。
可是,金榜中,他亲眼看到了自己的大明。
自己的大明...
朱由检狠狠的攥紧了拳头,指尖甚至深深陷入了血肉中。
那些兵荒马乱,满目疮痍。
就是他的大明!
那个苍老的读书人,从容赴水。
成就了他的千古忠义,也成就了自己的千古骂名。
可他已经拼尽全力了,如今凭什么要上榜!
这一刻,崇祯皇帝只觉得胸腔中,一道怒火滚滚,激荡不休。
他终于伸出了背负在身后的手,指着那道金榜,颤抖着开口。
“昏君不配拥有忠臣金榜......”
“孤也是昏君吗?”
他喃喃自语。
目光落在那一道破旧的长衫上。
直到最后,缓缓没了声音。
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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