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面阴沉黑得快挤出水来,然碍于局势未解清,故容舒玄不得不把火气给压制住。
他阴阳怪调地问:“姑母不怕被人落了套,算计了去?”
“算计?”
感慨岁月间,贤安夫人那犹存往昔风采的面容上,忽浮起了一股大悲色。
她自顾而道:“老身能安然活到这把岁数,太明白这二字中的深刻。人世匆匆数载,为求风光于人前,谁又何曾与‘算计’二字脱得了干系?王上,可怕得不是如何被算计,而是人生失去了盼头,无人可算计于你。”
像一座活火山,随时会因对人只言片语情绪失控;为防这等不便,我连忙朝前迈了小步,把当下话语权夺了过来。
“老夫人,对人可是用月娘母子下落作诱?”
对人答:“不错。对方承诺,若老身能替他们办好这桩事,便将月娘母子送归我身边团聚。”
“那老夫人是否如愿以偿?”
贤安夫人心安一笑,回到:“自然,老身死而无憾。”
面对这等深信不疑,我不敢苟同:“宗家血脉之继,自古以来慎之又慎,老夫人如何断定那孩子就是宇傲的,而不是冒名顶替的?”
“一个母亲的直觉。”
不疑未见半分,她反而人前笑得欣慰无比。
“当见到那孩子的第一眼,老身就如同像见三郎小时候般亲切,不由自主地被那孩子所吸引。娘娘也是为人母的人,自然体会得到老身所描绘的,这份血浓于水的感受;即便退一万步说,是假的又如何?能在死前得这么个安慰,老身赔尽毕生所有,亦不亏。”
话虽带着偏激,然我却理解老夫人的心情,正如她先前所言,人不能活得没有盼头;有盼头,日子活着才有意思,有动力。
暂且抛下那孩子存疑身份的争执,我转而再问到:“老夫人可知对方是什么来头,何为要搅合公主和亲?”
“不知道。”
一句淡然不知,旁听在侧之人跃跃欲试,我连忙施手阻拦他的暴脾气登堂。
再三忖度,再三观察,眼下贤安夫人这句不知道,似乎是真不知道。
而接下来的话,她印证了我的猜想:“还不明白吗?看似对方有求于老身,实则老身才是别无选择的那个。对方从头至尾未向我亮明身份,只要求老身做个搭线桥,让他们的人混入礼部采办司中。老身那点利用价值,想来是因我家老爷与礼部侍郎王大人多年交情深厚,由老身出面安排的话,这事不难办间,也可做得神不知鬼不觉。”
“老夫人怕是也未曾料到,这神不知鬼不觉间,对方悄悄在宣武门践礼场设下如此大的埋伏,进而引发今日这场混乱。”
被我当众点中心事,贤安夫人不过尔尔一笑,更得坦然:“是啊,老身的确未料到事态会发展到如此严重地步。夹带私火,乱欲弑君,光这一条便是重罪,足以株灭九族。”
说着,贤安夫人端正跪姿,将那块太祖皇帝赐予的金牌高高奉在脑顶,言字铿锵恳切。
“老身自知罪无可赦间,还请王上念及百里家世代忠良,及沐王府昔日辅助情分上,赐老身一死,切莫株连无辜!”
正罪心一出,顿时满殿再陷僵局。
此事牵涉到天家颜面,若敷衍了事,自然难以向群臣百姓有所交代;而据我观察多时,容舒玄表面虽盛怒不已,然贤安夫人陈罪间他却频频显露出隐忍之态,如此看来,他对这位堂姑母亦是有几分情义和敬重在的。
把住这个关键,我替容舒玄开了个难口:“老夫人才与爱孙骨肉团聚,未享受片刻天伦,就急于揽下所有罪责,以死谢罪天下。晚辈僭越一问老夫人,你这等草率行径,对月娘母子是否太不负责任?”
“不负责任?”
语点心澜,自来悲苦色,贤安夫人缓缓扬起的目光中,亦有不舍。
我缓了口气,接下来的话,我不仅是对贤安夫人的一种忠告,也是想旁敲侧击地给容舒玄一个三思而后行的退路。
我坚持到:“您试想一下,即便那孩子日后能够认祖归宗,可没了老夫人的庇护,她们母子往后在百里家的处境可想而知。宇傲小半辈子,为了个‘痴’字亲手断送自己的一生,难道老夫人还要他的后人,为了一个‘恨’字,再次卷入这场是是非非,在痛苦中成长?若是这样,那您还不如不相认,至少那孩子活得自在,也快乐些。”
“所以,老身没打算让她们那孩子认祖归宗,再卷入这无尽争斗中。”
此时,贤安夫人面上腾起的豁朗,是种老辈历经沧桑后沉淀出的睿智,当下无人可比拟超越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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